陈辉:灵知之镜——对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研究的重构论文

陈辉:灵知之镜——对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研究的重构论文

[摘 要 ]汉斯·约纳斯在现代灵知主义研究中具有重要地位。他通过引入存在主义哲学,建构起灵知主义的理想范式。对这个灵知范式的形式论和要素论的分析,分别呈现出它的革命性与混合主义特征,二者最终共同揭示出古代晚期的精神危机以及灵知主义的虚无主义本质。而通过灵知主义研究,约纳斯也打开了一个审视西方思想和现代危机的视角。

[关键词]灵知之镜;希腊化;虚无主义;汉斯·约纳斯

1945年在拿戈·玛第的考古学发现以及随后引发的“灵知”(Gnosis)研究热,无疑是20世纪下半叶重要的西方思想事件之一。它所围绕的核心是一群被基督教思想家们称为“灵知派”(Gnostics)的“异端”群体。据说,他们的教义讲述了一个独特的“救赎”神话:“在人之中存在着一个源自神的火花,它陷入到生与死的世界,需要本我的神圣对应者的唤醒,以最终达到整体的复原。”① A rnold Kunst,“Reviewed work:The Origins of Gnosticism:Colloquium of Messina,13-18 April 1966”,Bulletin of the School of Oriental and African Studies,Vol.31,No.3,1968,pp.663-665.这种名为“灵知主义”(Gnosticism)的观念,曾令古代晚期的护教者们深感不安,由此引发的教义之争亦推动了教会“正统”的确立。

叶晓晓不信邪,找到了舅舅,长航分给她爸爸的房子就被他家住着,多少年一分钱的房租都没有给,更没有半点还房子的意思。她想,这回家里有事,他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吧。

不同于古代的教义之争,现代灵知主义研究主要活跃在历史和哲学两个层面上:灵知主义的基本内容以及灵知派在古代晚期历史中的起源是历史学家们争论的焦点;而对于稍晚加入的哲学来讲,灵知主义作为一种极端二元论和反传统的思想范式所开启的审视西方思想史的视角,则进一步将这场争论推向了高潮。处于这场争论的中心并影响了其发展方向的,无疑是德裔犹太哲学家汉斯·约纳斯。他的两卷本《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不仅首次建构起了灵知主义的基本框架,更是将哲学的视角引入了这场争论。身为神学家布尔特曼(Rudolf Bultmann)和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eidegger)的学生,约纳斯在20世纪30年代遭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和犹太人命运的剧变,回到学术界已年近半百。此时恰逢拿戈·玛第文献重见天日,约纳斯自此声名鹊起,而《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的英文改写本《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更是奠定了他在灵知主义研究中的重要地位。

考古学的新发现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约纳斯研究的有效性,而后者又反过来为新材料的解读提供了基本术语和思考框架。在当代灵知主义专家库特·鲁道夫看来:“《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恐怕是关于灵知的全部著作中最有名的……毫不夸张地说,约纳斯引领了现代灵知主义研究的第四个阶段。”② K urt Rudolf,“Gnosis:The Nature andistory of Gnosticism”,Translation Edited by Robert McLachlan Wilson,New York:arperCollins Publishers 1987,p33.伊利亚德学派的约安·库里亚诺(Ioan Culianu)也评价道:“在这场争论中引入了某种融贯性的功劳无疑应属汉斯·约纳斯《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的第一卷。”③约安·库里亚诺《:西方二元灵知论:历史与神话》,张湛,王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5页。约纳斯亦曾自嘲地提到:“在国际学术界,我的名字已经被等同于灵知主义……有些人甚至完全不相信那个后来转向研究哲学生物学的约纳斯和灵知主义的约纳斯是同一个人。”①ans Jonas,“Philosophical Essays:From Ancient Creed to Technological Ma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p.xv.

就在国际灵知主义研究如日中天之时,约纳斯却在1973年公开告别这一领域。他宣称自己在灵知主义那里发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这个东西“叩响了我们存在的大门,尤其是我们在二十世纪存在的大门”,向“危机中的人”提出了根本的问题②ans Jonas,“A Retrospective View”,Geo Widengren ed.“Proceeding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lloquium on Gnosticism”,Stockholm:Almqvist&Wiksell 1977,p.13.。换言之,约纳斯在对灵知主义的研究中看到了历史的当下。灵知主义就如同一面古代的镜子,它的“重圆”打开了一个更加宽广的视域。那么,约纳斯是如何“重圆”起这面“灵知之镜”的呢?他究竟从中发现了什么?这需要我们沿着这一脉络,重构他的灵知主义研究。

一、破碎的古代遗物

这项工作的第一步,需要我们对约纳斯灵知主义研究的起点和总体贡献有一个概观。这至少要弄清楚:现代灵知主义研究是如何展开的?约纳斯又是如何参与其中的?

在这部早期著作中,约纳斯从一开始就尝试将“灵知的概念”视为一个整体。他在导言的开篇提及了上述从教会史视角到宗教史视角的转换——灵知主义从教父们笔下的基督教异端派别变成了一种综合性的“超越了基督教和异端之区分”的“现象”⑥ans Jonas,“Gnosis und Spätantiker Geist⁃Erster Teil:Die mzthologische Gnosis”,Göttingen:Vandenhoeck&Ruprecht 1988,p.1.。但与宗教史学派不同的是,约纳斯的目标是为审视灵知主义提供“一个新的机会”“一种尚未习得的视角”——即一种关于灵知主义的生存论分析,这也是灵知主义体系化的依据。在导言的末尾部分,约纳斯明确提及了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和《存在与时间》。他称赞海德格尔哲学所提供的“解释学范畴的彻底性与丰富性”,并表示他的研究将会“一再运用”这个“可获得的最适宜者”⑦ans Jonas,“Gnosis und Spätantiker Geist⁃Erster Teil:Die mzthologische Gnosis”,pp.90-91.。显然,这里还有着布尔特曼的影响。不过最值得关注的还是他在这一尝试上的成功。

2.1 实验组前哨淋巴结检测结果 试验组有30例前哨淋巴结均在中央区找到,快速冰冻结果转移阳性,加做单侧颈淋巴结清扫(Ⅱ~Ⅳ区)。试验组均出现甲状腺均匀黑染,Ⅵ区淋巴结呈结节样黑染,未出现片状黑染,喉返神经未出现黑染,无纳米碳外溢影响术野现象发生,见图1A至图1C。

在拿戈·玛第的考古大发现之前,人们所拥有的材料非常有限。19世纪上半叶,当德国图宾根大学的教会史学家鲍尔(Ferdinand Christian Baur)开始尝试“拼出”灵知主义的思想遗产时,他所掌握的材料仍然主要是来自基督教异端研究者们的引用。鲍尔的贡献在于他将研究目标集中在灵知主义的“本质和起源”的问题上,这一问题实际上构成了德国灵知主义研究的核心问题;他的另一个有争议的贡献是以基督教中的希腊-柏拉图哲学要素为线索,梳理了一条从灵知派到黑格尔的基督教哲学的源流,这一观点尤其影响了沃格林。在19世纪末,同样是教会史学家的哈纳克(Adolf von Harnack)从相似的视角出发,进一步将灵知主义视为一种“基督教的急剧希腊化”。鲍尔和哈纳克代表了现代灵知主义研究的前两个阶段,他们都采取了教会史的视角,因此都主要关注作为基督教的某种变式的灵知主义。但到了哈纳克的时代,随着更多新材料的发现(尤其是摩尼教和曼达派原始文献的发现),他不得不承认存在一些难以纳入教会史框架的、独立于基督教的灵知派别③ K urt Rudolf,“Gnosis:The Nature andistory of Gnosticism”,pp.31-32.。

除了形式论的分析之外,还有另一个方面需要提及。因为当灵知主义的形式特征变得明显之时,它的要素特征也随即凸显出来——它的宇宙旨趣和对知识的重视取自希腊哲学的宇宙论和知识论,它的救赎神话来自犹太先知传统的“弥赛亚”预言,它的邪恶统治者则是宙斯、星宿和耶和华的结合体。换言之,它的神话是“二手的”,它的诸要素是拼凑而来的,而且带着明显的误用② 汉 斯·约纳斯:《灵知综合症:思想、想象与情绪的类型学》,张新樟译,见刘小枫主编《灵知主义与现代性》,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70页。。其中唯一原创的要素就是那个遥远异乡的未知之神,他代表了灵知神话中最难以捉摸的、空洞的希望。这种要素论的分析强调出灵知主义自身的混合特征,后者与它所诞生的时代密切相关联。

面对上述困难,布尔特曼的“解神话化”可以被视为一种打开“共时性”的突破。所谓“解神话化”,按照布尔特曼所说,实际上是一种解经法,就是将宗教神话“翻译回”对人的生存的哲学理解,而当时“最适于”表达人的生存的哲学乃是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哲学② 鲁 道夫·布尔特曼:《耶稣基督与神话学》,李哲汇译,见刘小枫主编《海德格尔式的现代神学》,北京:华夏出版社2008年版,第27页。。于是就这样,身为犹太人、跟从海德格尔学习多年且对宗教哲学有着浓厚兴趣的汉斯·约纳斯,在布尔特曼的鼓励下开始了灵知主义的研究,不想却极大影响了该研究的发展方向。多年以后,当约纳斯回忆起这段因缘巧合时,他仍惊异于这个偶然契机所开启的巨大的思想空间。在这里,存在主义与灵知主义,这两个“时空上相隔甚远、初看似乎不可比较的运动、立场或思想体系”,发生了共鸣③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存在主义、虚无主义》,张新樟译,见刘小枫主编《灵知主义与现代性》,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36页。。这也正是约纳斯的主要贡献所在:他通过将存在主义的哲学范畴引入到灵知主义的文献解读,首次提供了一种审视灵知主义的综合视角,由此也就给出了一种弄清灵知主义之本质的方法。即使后来约纳斯开始质疑来自两位导师的观点,并将灵知主义的存在主义解读替换为更为严谨的类型学描述后,他已然构建起来的整体框架也经受住了拿戈·玛第文献的考验。也就是说,约纳斯贡献了一个关于“灵知主义”的有效的整体预期。

事实上,约纳斯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后拿戈·玛第”时期(第五个阶段)。墨西拿会议的共识,就是建立在此前四个阶段的研究成果之上的。但此阶段的灵知主义研究已经转向了更为专业化和学科化的文献和实证研究,与约纳斯的哲学视角有着不小的差异。此时的约纳斯也已更为关注“灵知主义的问题”而非灵知主义本身。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转变是建立在他对灵知主义的整体建构上的,而这一建构的基础则是上述存在主义与灵知主义的共鸣。

二、重圆的灵知之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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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开篇提到的“灵知主义”的定义,实际上是1966年在墨西拿(Messina)举行的国际灵知主义学术会议的基本共识。但这只是最宽泛意义上的神话学的定义,未能传达出这一概念背后的模糊性。因为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派别叫做“灵知派”(这是一个源自古代教父们的情有可原的误解),只有自西元一世纪开始出现的诸多“灵知派别”,这些派别之间不仅彼此少有空间上的关联,而且在时间上也常常相隔几十甚至数百年,它们所共同拥有的仅仅是在学说上的某种相似性。而“灵知主义”也并非一个已然确定下来的概念。准确地说,它是一个现代术语,用来指涉诸灵知派别所共享的那个模糊的思想范式,因此其涵义也会受到各阶段研究成果的影响。正如约纳斯所说,它是一个正在从历史现象与类型学的解释学循环中获得其统一性的术语。在这个意义上讲,现代灵知主义研究就是关于“灵知主义”之所是的研究。

约纳斯所提到的这个“联合体”,在地域上囊括了西方人当时已知的“东方-西方”世界。它首先是由波斯帝国治下的古老东方和爱琴海周边的希腊世界构成,继而呈现为东方的诸希腊化帝国与崛起的罗马帝国的对峙,最后则是罗马帝国内部的东西划分;它的形成跨越了从亚历山大东征到君士坦丁的皈依之间的六百多年时间。几乎与现代灵知主义研究同步,这段夹在古代与中世纪之间、曾被长期忽略的历史时期,通过沃尔班克、威廉·塔恩等人的著作呈现在现代研究者的面前。“希腊化”(elleni⁃zation)这个命名所包含的动态特征,暗示了此一时期在现实与精神双重维度上的动荡,同时它也指明了在社会和文化地位上处于强势和主动的一方。希腊文化——从语言到器具,从哲学到技艺——不再是爱琴海周边的独特民俗,而是成为了席卷“世界”的风潮,“希腊人”这个身份中所暗含的优越地位以及由此引发的敌意也远远超过了它本来的意义。约纳斯如此写道:“在新的地理政治区域中,希腊的要素不在坚持与母国之间的地理连续性以及迄今为止的希腊世界之间的地理连续性,而是深远地传播到了希腊化帝国广袤的内陆去了。”②汉斯·约纳斯:《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第4页。

这就是约纳斯在早期研究中对“灵知范式”的建构与分析。它的成功基于一个未经反思的前提,即将存在主义的哲学范畴引入到灵知主义的建构是合理的。而这一前提预设了“解神话化”方法和存在主义哲学的普遍有效性。这就好像是,约纳斯这个存在主义的“学徒”,从“梅斯基希的小魔术师”(海德格尔曾经的绰号)那里学会了一套“强大的咒语”,然后用这个“咒语”解开了长久以来无人能破解的“秘密”。

无论如何,灵知主义这个“破碎的古代遗物”被拼凑起来了,虽然并不完整,但已然呈现出它的整体样貌——它在形式上最鲜明的特点是人/神与梗塞其间的邪恶世界的对立。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个“灵-魂-肉身-物质-秩序-宇宙统治者-神”的“洋葱”结构,最内在的“灵”与最外层的“神”在本质上是同一的,而其间的层层阻隔——它们的存在可以出于各式各样的否定性原因——都是反对者。于是,这一否定性的状态同时也隐含了一种“应当”恢复“原初状态”的动力。“灵”需要凭借“灵知”,回忆起自身“下降”的过程,然后同样是凭靠“灵知”克服层层阻挠,升回“神”那里去。由此,历史就成了“堕落与救赎”的历史,而时间不过是这一形而上学结构的派生物。

这就催生出了第三个阶段,其代表人物是德国“宗教史学派”(Religionsgeschichtlische Schule)的波塞特(Wilhelm Bousset)、莱岑斯坦(Richard Reitzenstein)和布尔特曼。波塞特尤其强调灵知主义中占星术和琐罗亚斯德教的要素,认为存在某些由巴比伦和伊朗宗教混合而成的、早于基督教的灵知派别。而莱岑斯坦则进一步将灵知派的起源追溯到了伊朗二元论宗教,后者的影响力直接体现在摩尼教和曼达派的文献中④ K urt Rudolf,“Gnosis:The Nature andistory of Gnosticism”,pp.32-33.。宗教史学派运用大量新材料,试图构建起一种关于灵知派的“历时性”描述,成果斐然。约纳斯的早期著作《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的第一卷就是建立在宗教史学派的研究成果之上。但这种历时性研究同样存在自身的问题:一方面,如库里亚诺所指出的,宗教史学派怀有某种隐秘的“反西方中心主义”,执着于追溯“西方意识形态和制度的东方起源”,这导致他们忽视了那个时代最为显著的文化背景⑤约安·库里亚诺《:西方二元灵知论:历史与神话》,第65页。。另一方面,就像约纳斯回忆所说,莱岑斯坦时而倾向于“埃及起源说”,时而又倾向于“伊朗起源说”①ans Jonas,“A Retrospective View”,pp.7-8.。这意味着历时性的框架无法同时容纳多种起源的可能性。

现在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面“灵知之镜”原本就不是完整的,它的整体性同时也是它的破碎性:不同来源的神话要素提示着一群焦虑不安的古代“拼凑者”;完整的叙事结构体现了构思者的殚精竭虑;激进的救赎观展现出为现实之苦一劳永逸地提供可理解性的迫切意图;长久地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下,暗示着它最终被主流话语所拒斥、沦为一种“被拒的知识”③“被拒的知识”这个术语比“异端”更能体现灵知主义在西方历史中的命运。参考乌特·哈内赫拉夫《:西方神秘学指津》,张卜天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版,第16页。。这面“重圆的灵知之镜”映射出一个破碎的精神世界,它属于历史学家们所说的“古代晚期”或“希腊化”的时代,灵知主义是那个时代难以尽数的众多思想运动之一,并在这个时代的末尾——也是新的“正统”形成之时——衰落下去,隐没于基督教宏伟穹隆的阴影之中。

三、镜中的精神世界

关于灵知主义诞生的那个时代,尽管约纳斯已在《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的第一卷中有所提及,但只是作为背景性的材料出现。而到了1957年的《诺斯替宗教》中,灵知要素论提示出的历史维度则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于是就不难理解该著作以这样的话开篇:

式中:αm,i代表进口商品的 CES 份额参数,αdm,i代表CET函数国内供应商品的份额参数,因为两者之间存在不完全替代关系,因此 αm,i+αdm,i=1;Di,t代表国内生产国内使用的商品数量;Qi,t代表各种商品的国内市场总需求;Mi,t代表各种商品的进口需求;PM i,t代表进口商品的国内价格;PD i,t代表进口商品和国内生产商品的合成价格,又称为Armington价格;σi,m=1/(1-ρi,t)是进口商品和国内商品之间的替代弹性相关系数。

导言之后的三个章节是详细论述灵知主义的部分。第一章“灵知的逻各斯”倚重了1925年新整理出版的曼达派文献。分主题的神话学描述完整地呈现了曼达派“拯救”神话的面貌。不过,这些主题显然并非随意为之,因为读者很容易在其中发现大量的海德格尔的哲学术语:沉沦(Fallen)、被抛存在(Geworfensein)、畏(Angst)、呼唤(Rufe)、应答(Antworte),还有一些略为间接的对应关系——异乡人(Fremde)和思乡(Heimwehk)对应着无家可归(Unheimlichkeit),迷醉(Trunkenheit)对应着遗忘(Verges⁃senheit),等等。曼达派的灵知神话通过存在主义哲学的诸范畴而呈现出整体性,这个整体性于是就成了灵知主义思想体系的“理想范式”① 对 于“理想范式”的批评主要来自历史学家们。可参考Morton Smith,“Reviewed work:The Origins of Gnosticism by Ugo Bianchi”,Journal of Biblical Literature,Vol.89,No.1,1970,pp.82-84.。随后的第二章“灵知的生存态度”就建立在这一范式之上。在此章中,约纳斯将这个建构起来的整体分别与希腊哲学、巴比伦的占星术以及犹太的圣经传统分别做了对比,而结论则是人们后来所熟知的——话语上的相似恰好反衬出灵知神话对上述三个传统在整体框架和价值观上的颠倒与贬低。在灵知主义那里,宇宙成了囚牢、星宿成了邪恶的统治者、创世神则成了妄自尊大的伪神,唯有那遥远异乡的未知之神才是真和善的神,才是人的起源与归宿。由此,一种针对当时所有传统的“革命性要素”以二元论的方式呈现出来,人与世界决裂了。这一结论同样延续到了《诺斯替宗教》一书中——灵知主义表现为一种形而上的反宇宙主义和道德的反律法主义。第三章对灵知主义之不同类型的分类也同样建立在上述整体性之上,是灵知范式在动力学视角下的不同呈现。同时,类型的区分也提示出地域和思想材料来源的影响——伊朗类型的灵知主义带有明显的琐罗亚斯德教的二元论特征,而叙利亚-埃及的类型则体现出更为精致的思辨特征。

既然都是要回公司总部,他便携了她一程。兜兜转转地走路,不停地与人面对面遇到又擦肩而过,她的心跳一直很快,急急地跟在他身后,换乘,下车,走路,进了太子道的一栋商业楼。

帝国疆域内错落的希腊化城邦诉说着征服者的梦想,但文化上的碰撞却是另一回事。普遍主义的希腊要素遭遇了根深蒂固的东方本土宗教,而无法避免“南橘北枳”的情形——约纳斯借自斯宾格勒的“赝形体”(pseudomorph)③另译假晶,是一个地质学概念。这里是指受到希腊文化塑造的东方文化。概念处理的就是这一问题。在希腊通用语(koine)和希腊文化的强势之下,处于暗流之中的东方文化开创出了自身新的可能性:占星术在希腊宇宙框架中找到了一席之地,从先知的遗产和律法书中则诞生出了犹太理性主义传统。随着“东方的希腊化”日渐衰落,随之而来的则是“西方的东方化”。那些获得了希腊表达的东方要素开始了反向席卷的浪潮。两个重要的标志是:斯多亚哲学的宿命论和新柏拉图主义哲学的神秘主义都包含了东方宗教的要素;《圣经》的希腊语和拉丁语译本更是塑造了西方此后两千年的精神传统。于是,这些东方要素同样远播到了“世界”的各地,加入到了普遍主义的争执之中。

《灵知与古代晚期精神》的第一卷出版于1934年,该书不仅包含了约纳斯1928年获得马堡大学博士学位的论文《灵知的概念》(Der Begriff der Gnosis),还增添了一个长达90多页、为了出版而撰写的导言④ 现 在较容易找到的是该书1988年版,实际上还包括了补写于1963年的第四章,即对于拿戈·玛第文献的评论。。这两者共同构成了50年代英文改写本《诺斯替宗教》的主要内容。当然,两个版本的差异还是很大的。按照约纳斯自己的说法,英文本“保留了那部篇幅更大的著作的观点,复述了其中的许多论证,但是在范围、组织与写作目的方面均有所不同”⑤汉斯·约纳斯《: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张新樟译,上海: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xvii页。。实际上是修改了原有的运用存在主义哲学组织起来的框架,并替换掉了明显带有存在主义特征的哲学术语。目前的汉语和英语学界更熟悉英文本,但唯有德文本才能反映出约纳斯早期研究的真实状况。

现在我们看到,约纳斯所说的诸多“漂浮起来的传统”在帝国兴衰的“震荡容器”中相互混合了。这为缺少顾忌地使用各个文化传统的要素提供了可能性。当然,这种情形不仅仅是对那个时代的灵知主义者而言的,至少在约纳斯看来,它是整个时代的精神处境,是所谓“混合主义”的精神处境。于是一些人开始思考和争论,赞同或反对。现实的境遇要求思想做出回应,同时,对诸要素的采纳方式则取决于不同思考者对自身传统和外来文化的态度。这实际上引出了一个更加根本的问题,即为什么灵知主义与同时代的斯多亚哲学、犹太拉比传统以及早期正统基督教相比,具有最为极端的思想特征呢?

任何对于希腊化时期的描述,都必须要从亚历山大大帝开始。他对东方的征服(公元前334—323)标志着古代世界历史的一个转折点。一个文化联合体从亚历山大东征所创造的时局中产生出来,比以往任何存在过的都要庞大,这个联合体延续了将近一千年,一直到它被伊斯兰势力征服及摧毁为止。①汉斯·约纳斯:《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第1页。

在1966年撰写的题为《灵知综合症:思想、想象与情绪的类型学》的文章中,约纳斯提及了一种“灵知情绪”,认为“即便客观内容的最完整形态也无法包容它”。这是一种极端的情绪,“有着过度的幻想与情感”。他甚至揣测灵知神话中的诸多负面象征有着相应的真实处境。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情绪反映了某种“非常状态”,一种精神上的“危机”处境。“这样一种危机也同样显示在这个时期的其他现象之中,如犹太教、基督教、异教,其中许多现象都透露了心灵的极深的不安状态,灵魂的极大的紧张、一种偏向激进主义、夸张的期望,以及总体解决的倾向。”①汉斯·约纳斯《:灵知综合症:思想、想象与情绪的类型学》,第69页。正如在灵知二元论中所呈现的那样,这种精神上的危机处境明确地表现为作为整体的世界与作为部分的个人之间的敌对。简而言之,在这里,“人”自身成了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类似的危机处境同样通过约伯的争讼和传道书的哀叹表达出来,约纳斯甚至从斯多亚哲学中也辨识出一种城邦与个人断裂之后的“虚张的勇气”②汉斯·约纳斯《:诺斯替宗教:异乡神的信息与基督教的开端》,第229页。。

减译法是指在不影响原文思想和内容的情况下,把重复多余的文字省去,或在不影响译语读者理解的情况下,用更加简明的语言形式代替原文繁琐语言的一种翻译方法,比如:

但不同的是,灵知主义对危机的回应更加激进、更缺乏顾忌。它对世界的弃绝是一种带着轻蔑与厌恶的逃离主义,这与它对传统的肆意运用、甚至是有意的误用相映成趣。与此相对应的则是它对灵性自我的极度强调,“人”在这里被拔高到了宇宙之上,甚至有时候就是“神”的名字之一。到这里,也就涉及到灵知主义所特有的要素,就是那个遥远异乡的未知之神。他远远地处于这个世界之外,与这个世界缺少必要的关联,而且对他的描述都是否定性的。实际上,他的核心意义就是一种否定性,是对世界的否定,也是对危机状态的否定。由此,他也就是外来“恩典”的源泉(马克安的观点),也是危机中的人的庇护所。

于是,宗教史的研究者们惊讶地发现,灵知主义比任何一种“正统”都能更好地安抚躁动不安的心灵,都更能自圆其说地回应unde malum(恶从何来)的问题③杰拉德·汉拉第《:灵知派与神秘主义》,张湛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5页。。它教导人们向这个世界背转身去,不看这个世界,并急切地想要脱离这个世界。这是一剂精神的吗啡。接受来自“异乡神”的福音的代价,是对现世价值的彻底否弃,灵知主义由此呈现出它的虚无主义特征。

四、结 论

约纳斯运用存在主义的哲学范畴建构起了灵知主义的“理想范式”,对这一范式的形式论分析揭示出灵知主义的革命性特征,要素论分析则呈现出它的混合主义特征。更进一步,混合主义特征反映出在灵知主义诞生的时代诸传统的瓦解与混合,而其革命性则最终指向一种根本的“灵知情绪”。二者共同揭示了一种精神上的危机处境以及灵知主义的虚无主义本质。概言之,灵知主义是一种在其自身历史处境之中的古代虚无主义。

于是,这就涉及到了我们在第二节中提及的关于存在主义与灵知主义的共鸣。这里的问题是:将存在主义引入灵知主义为何是有效的?而约纳斯反思的结果是:这一共鸣并非基于解神话化和存在主义的普遍有效性,而是一次偶合。“灵知之镜”如今映衬出了它的现代共鸣者——存在主义是一种在自身历史处境之中的现代虚无主义④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存在主义、虚无主义》,第50-55页。。不过,这一结论随后引发的争论,反倒是因囿于灵知主义和虚无主义的“坏名声”而错失了要点。事实上,约纳斯并未否定灵知主义与存在主义的深刻性。在他看来,二者都揭示了各自所属时代的危机——其中“人的形象”变得模糊了,而它们对危机的回应则体现了“伟大而慈悲的思想家的梦想”⑤汉斯·约纳斯《:责任原理:现代技术文明伦理学的尝试》,方秋明译,香港:世纪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版,第243页。。

目前看来,这面“灵知之镜”的意义还远远不止这些。从约纳斯的整个思想生涯来看,灵知主义的形式论和要素论分析所照亮的广阔视野才刚刚展开。就形式论而言,约纳斯发现,灵知主义的形而上学-宇宙论的垂直结构,经由奥利金和普罗提诺等人,最终进入了基督教的殿堂。而通过对二元论的考察,他则指明了一种关于二元论自身的两难:二元分裂所开启的洞见甚至可以分别上溯到摩西和柏拉图,它的断裂则导致了一种极端的“自我的孤独状态”⑥汉斯·约纳斯《:海德格尔与神学》,孙周兴译,见刘小枫主编《海德格尔与有限性思想》,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年版,第230页。;但试图以“一元论的自然主义”取代二元论,则反而会“取消人作为人的观念”⑦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存在主义、虚无主义》,第56-57页。。

关于要素论,焦点则是古代晚期开始形成的那个“文化联合体”。这个以“希腊-罗马/犹太教-基督教”为基本框架的整体,实际上构成了希腊化时代之后西方世界的精神土壤⑧ans Jonas,“Philosophical Essays:From Ancient Creed to Technological Man”,pp.20-21.。从这片“土壤”中一再“生长”出灵知主义的“萌芽”并非什么稀奇之事。相比之下,灵知主义所肆意运用的那些传统要素在新的精神土壤中的影响,恐怕更加值得注意。最明显的例子是,在灵知主义那里,哲人与先知的遗产被致命地滥用了。Gnosis首先把关于自然的“知识”僭越为一种关于神的奥秘的“灵知”,随即混合了巫术与魔法的特征,最后更是获得了“启示”的权威。在约纳斯看来,这种极具危险的知识观在近代被科学-技术的梦想所唤醒,并在20世纪的动荡中投下它启示录式的阴影。实际上,在告别灵知主义之后,约纳斯一直都在寻找应对这种激进知识观的方法,尤其是当他隐晦地将先知精神引入到他的责任伦理学的时候。不过这一尝试究竟是否可行,则是另一个问题了。

powerGUN铝点焊自动焊钳采用一个或者并联两个变压器,用于高电流和高节拍焊接;增大了次级回路元件截面积;优化了冷却水系统,提高了焊钳的冷却散热能力;高强度铝合金结构增加了焊钳的刚性,独立平衡补偿、伺服电动机驱动和压力传感器保证焊接质量,再配合HWH/NIMAK组合控制柜,让其更完美地达到了焊接过程的控制。

最后需要补充的是,约纳斯的灵知主义研究始终处于哲学的视角之下,因此灵知范式及其分析在多大程度上对历史的实证研究有效,则是有疑问的。而灵知主义这一概念由于自身难以消除的模糊性,很可能并不适用于思想史的诊断,反倒是更符合“护教者们”的意图。

(2)蛋白质膜。该类型保鲜膜主要是将动植物的分离蛋白作为原材料,并且具备有阻油性、可食用以及可生物降解等应用优势,因此具备有非常高的应用价值。常见的蛋白质膜包含有大豆保鲜膜、小麦蛋白膜以及乳清蛋白膜等等。通过大豆来进行蛋白质保鲜膜的制作时,发现在干燥温度50℃下,大豆的分离蛋白质质量分数达到了2%,凝胶多糖的质量分数保持在1.2%,甘油质量分数保持在1%以下时,该保鲜膜的抗拉强度以及阻湿性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2]

The Mirror of the Gnosis:A Reconstruction of Hans Jonas'Research on Gnosticism

CENui
(School ofumanities,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 200082,China)

Abstract:ans Jonas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modern research of Gnosticism.e constructs an ideal paradigm of Gnosticism through the introduction of existential philosophy.The formal and elemental analysis of this Gnostic paradigm presents its revolutionary and syncretistic characters respectively,both of which re⁃veal the spiritual crisis of late antiquity and the nihilism nature of Gnosticism.Through the research of Gnos⁃ticism,Jonas also opens a perspective into the Western thought and modern crisis.

Key words:the mirror of the Gnosis;ellenization;nihilism;ans Jonas

[中图分类号]B50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4-1710(2019)03-0016-07

[收稿日期]2019-02-01

[作者简介]陈辉(1989-),男,陕西汉中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外国哲学。

[责任编辑:严孟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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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辉:灵知之镜——对汉斯·约纳斯灵知主义研究的重构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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